清晨,我常獨自坐在客廳,聆聽著輕柔音樂,隨著指尖感受到杯中飲料所傳遞出的溫度,我沉浸在這片刻的寧靜,讓思緒自由馳騁,期待朝陽冉冉升起;這時間,仍有許多人沈睡於夢鄉之中,不過很快地他們也即將甦醒。
但今天是個不一樣的早晨,我腦海中只想著一件事 ─ 15年前的 6月7日是賦予我生命的母親,倪安寧(Joanna Nichols)離開我的日子。
每當家人問我 :「你還記得媽媽嗎?」 我的答案總是:「那當然!」我記得她的善良仁慈、她的溫柔、她的熱情洋溢、她的純潔無瑕、她的堅忍;而最重要的是,她的愛。我從未感受過其他的愛,能像母親那般充滿力量地呈現。這愛不僅止於我、家人與朋友,它擴散、籠罩至所有需要幫忙的陌生人。發現女兒聽不見時,她不只堅忍地為自己的女兒找到了出路,更奮力為台灣所有的聽損兒及家人開闢出新的道路。
在為數眾多、從她短暫的生命中習得的功課裡,有兩樣是我最希望與大家分享的:
一、有過錯一定要道歉,但絕不要為真實的自我而抱歉:
我承認這是偷偷地將兩樣珍貴的功課包裹成一件。這點,在我年輕的生命中是非常珍貴的提醒,而我仍在學習精進中。在某方面,這功課對聽損者尤為重要。它澄清了一個錯誤的迷思,那就是誤以為謙虛與自信無法並存且是兩件相反的事。事實上,姊姊與我成長在過程中就被灌輸維持適當的自信和自尊,並同時保持謙遜是很重要的觀念。偉大且真實的自尊所呈現出的,往往就是謙遜。對於需與一般人共處的身心障礙人士而言,這點特別重要。
這堂寶貴的功課在幾個面向上與聽損者的人生相關。其中,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幼年時期父母親都不斷提醒我要替自己作主張,「自我主張」是最為有用的工具,它跟自尊也有莫大關連。你必須對自己有真正的信心,才能持續地、耐心地、靠自己去跟別人說明你的聽損情況以及如何克服雙方聽說溝通障礙。真正的信心要以一生來構築,靠你能挺身面對聽得見的同儕時能替自己主張,靠你向他們說明聽損人士需要他們幫哪些忙才能讓彼此順利溝通。勇於自我主張與自信的另一個緊密關連是必須強調聽損絕不可恥;也就是你絕對不要因為聽損而感到抱歉。如同我父母不斷闡明的: 「我的視力不佳,所以要配眼鏡讓我看得更清楚。你則是需要電子耳讓你聽得更清楚,不就同一碼事嗎?」為自己的聽損感到抱歉,如同為戴眼鏡或坐輪椅而說抱歉:真是荒謬之至!聽損就是你整體自我的一部份。簡單地說,絕對不必為了真實的自我而感到抱歉,包括你的聽力障礙。
而在許多方面,聽損卻又讓我學會謙遜。看看周邊那麼多的人,有家人、朋友、聽力師、醫生、外科專家、科學家、研究人員和老師,這群專家為了協助我學會傾聽與說話而不辭辛勞。當我身處的房間內,有十個專家,個個投注多年心血(甚至一輩子)精研專業及技術,大家協力讓我有機會重拾聽覺,我怎能不謙遜。當我身邊圍繞著一群知識及成就遠超過我的人,大家投注寶貴的時間和資源來幫助我重拾聽力,我怎麼能不謙遜。當我瞭解母親倪安寧在她短暫生命中的成就,以及她非凡的人生,我又怎能不謙遜。走趟雅文兒童聽語文教基金會的走廊,總是讓我一再領會謙卑與感恩的意義。長大後瞭解這個世界並不虧欠任何人任何東西,即便是身障者,此一體會更是讓我學會謙遜。身為一位能聽、能說、獨立的成年聽損者,要為自己作主張,要讓自己成功,就跟正常同儕一樣,可都是自己的責任。對我而言,母親倪安寧是我自信和謙遜的最好典範。
二、愛所有人,才是關鍵
多數人對死亡感到恐懼。沒人想死,但卻都難逃一死。不過,十六年前我學到的珍貴功課之一是:死亡能濾除、甚至徹底消滅我們先前誤認是重要、但其實相當膚淺的想法。死亡迫近時,其所投射之光芒能澄澈生命中真正重要之事。母親很快的看到這些光芒,並在她的最後一封家書中與我們分享。信中她所強調的,也是我認為最能代表母親特質的,就是愛:
憑藉這樣的愛,雅文基金會才得以成立。前面談過,倪安寧不以自己的女兒能聽會說為滿足,她要跟任何有需求的家庭分享這份成功和喜悅。成立基金會是她身體力行 「愛所有的人,才是關鍵 」、「行動會彰顯愛」的眾多事例之一。她真心關愛每一位走進基金會大門的小孩,因此能夠為亞洲的聽損兒童及其家人們提供無數的機會。
二十年前母親倪安寧成立雅文兒童聽語文教基金會,十五年前她離開人間。她走的真的太早了,但是她的遺愛,影響了數千位聽損兒童的生命及其家庭。我希望母親的遺愛及為聽損兒童所積聚的機會不僅能夠流傳下去,還能像漣漪般不停地外溢,要鼓勵那些受惠於倪安寧之愛的人,進一步回饋自己社群內尚在等待機會的人們,甚至於跨出藩籬。
迎著祥和的黎明,杯留餘溫在手,音響傳來Robbie Williams的歌聲:
歌聲中,我闔上雙眼,帶著一抹微笑。
本文為翻譯文章,出自雅文基金會2016年出版之《20周年專刊》,英文原文網址:
https://chfn.wonderland.tw/fifteen-years/
倪安寧與雅文基金會的故事:https://chfn.wonderland.tw/about-founder/